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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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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她應該是迷路了。

到處是雨水滴落在樹葉上的清脆聲音,過於潮濕的水汽將整片森林的綠色都融化進霧裏,朦朧厚重的一大片,像是隨手塗鴉在畫紙上的濃郁顏料,不斷擴散在視線盡頭。

飽含水分的鉛灰色天空被茂密樹冠切割成狹窄逼仄的一線,天光黯淡著,有氣無力地漂浮在空氣裏,將周圍勉強照亮。

更遠的地方,爬滿厚實青苔的參天大樹層疊矗立在濃霧中,一動不動如無數僵直的人影,在雨中沈默地註視著她。

穿著透明雨衣,獨自在那些過於茂盛的草葉間門跋涉著,沿途碰掉一地透明水珠濺落在她沾著泥土的黃色防水靴上,耳邊傳來輕微的雷聲,閃電如蛇般從雲層中劃過,帶來一瞬間門的蒼白微亮。

貝爾納黛特終於回想起來這裏是西雅圖,是她在跟隨著瑪德琳搬來皇後區以前住的地方,也是她第一次和最後一次見到她母親的地方。

終於覆蘇的記憶帶來遲到的熟悉感,她認真辨別一下周圍環境,開始努力回想該往哪裏走才能離開這片森林,回到她和瑪德琳的小屋裏去。

這時,她忽然聽到有人在雨霧中叫了她一聲,非常親昵的:

“貝妮。”

她停下腳步,聽到那個聲音繼續說:“見到你真好。”

有別於雨聲的嘈雜單調,這句話語是一種充滿嘆息的輕柔悅耳,像是情人間門才會有的耳鬢廝磨感,卻又因為音色的過於熟悉而讓她覺得非常詭異。

“……彼得?”她皺起眉尖望向周圍,視線裏滿是灰蒙蒙的大雨,毫無流動到接近凝固的濃霧,牢籠般沈默禁錮的原始森林。

繼續試探著朝前走,藏匿在雨霧背後的樹木輪廓逐漸變得清晰。

貝爾納黛特終於發現,那些若隱若現在霧氣背後的扭曲陰影根本不是什麽樹木,而是一個個全身僵硬,軀體殘破,死狀異常淒慘的人形怪物。

而那些繚繞在它們身邊的霧霭,其實是無數縷蒼白綿密的蛛絲,纏繞交織在整個森林裏,如同一層半透明的繭一樣牢牢包裹著它們,掛滿晶瑩水珠。有些蛛絲甚至直接穿透了怪物的胸膛和進食口,將它們彼此串聯起來,像是在有意識地吸收著什麽一樣。

一瞬間門,大雨稠密到她無法呼吸,連血液都變得冰冷。

她下意識後退,卻感覺突然碰到什麽又黏又冷的東西,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的手腕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被幾縷蛛絲纏繞住,連腳踝和腰間門也是。

貝爾納黛特慌忙試圖掙脫,卻引起蛛絲一連串的顫動迅速延伸向遠方,抖落無數透明水滴。

這時,一個模糊人影逐漸從雨霧中走出來,悄無聲息,似乎一點也不受周圍密集蛛絲的影響。他踩在那些絲線上朝她靠近,步調輕盈如一只黑色的幽靈。

“貝妮。”他停在離貝爾納黛特不遠的地方,所有纏繞住她的蛛絲都被收束在他手裏。

大雨形成模糊的簾子隔開在他們之間門,帶來一陣極致的戰栗與寒意。

她驚恐地想要後退,卻被身上的蛛絲死死束縛著無法遠離,簡直就像個毫無尊嚴的牽絲木偶,所有主權都被掌控在對方指尖,任其擺弄,和那些落入網中等待被捕獵者蠶食幹凈的獵物沒什麽區別。

“我等你很久了,歡迎回來。”他說,“跟我走吧。”

明明是溫柔的語氣,可貝爾納黛特還是敏銳地察覺到這根本不是什麽商量的態度,更像是在直接宣告。

因此她幾乎是想都沒想就直接搖頭拒絕:“不。”

話音剛落,她看到對方的指尖立刻握緊,由一開始滿懷期待的邀請姿態變為克制的薄怒,連帶著所有束縛著她的蛛絲都突然一緊,似乎是想要將她強行拉靠向那個看不清面容的黑色身影。

“放開我!”貝爾納黛特充滿抗拒地掙紮,被更多蛛絲纏繞住手臂,腰肢,肩膀,甚至是咽喉。

冰冷黏膩的蒼白,幾乎把她淹沒進去。

“放開我!”

“別動貝妮,不然它們只會越纏越緊的。”完全一致的話,她在彼得口中也聽過。就在他第一次以蜘蛛俠的身份和她見面的那天。

剎那間門,莫名而來的恐懼逼迫她不斷從這個濕漉,陰森又怪誕的噩夢中掙紮著醒來,床頭的月球燈還亮著,整個房間門裏都是那種柔和清淡的暖調光芒,天花板上是一行熟悉的字跡——“我的安寧,我賜予你”。

此時天還沒亮,窗戶外面是萬籟俱寂的夜色,只有路燈孤寂的亮著,墻壁上的時鐘顯示是淩晨四點半。

有風從未關攏的玻璃縫隙裏吹進來,擦過貝爾納黛特的皮膚,帶來一種異樣的冰涼感。

她摸了摸額頭和手心,這才發現自己全身都是冷汗,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似的,身體上的疲累感還沒有徹底消退,空空如也的胃部開始有些痙攣。

去廚房找了點速食水果麥片泡開,再用微波爐將昨天剩下的雞肉披薩加熱,勉強湊做一頓夜宵,卻只吃了兩口就沒了多少食欲。

胃裏難受的感覺還隱約存在著,貝爾納黛特一邊慢慢吃著麥片,一邊拿過手機劃開,意料之中地看到通知欄鋪天蓋地都是有關這次劇院怪物事件的報道。

客廳茶幾上有胡亂放置的花和手提包,看起來瑪德琳已經回來了。她記得自己有一陣睡得正迷糊的時候,好像有聽到外婆的聲音,正一邊替她蓋被子,一邊語氣裏充滿驚慌地問她今天有沒有去過劇院。

出於想讓對方安心和盡快結束話題繼續睡覺的目的,貝爾納黛特撒了謊,說自己沒有去過。後來她還輕聲念叨了些什麽,貝爾納黛特已經不記得了,只感覺額頭上被輕輕吻過,然後是瑪德琳離開房間門,關上門的聲音。

接著便是那個怪誕無比的夢。

光是回想都會忍不住輕微發抖,深秋黎明前的寒意緊緊包圍住她,單薄的針織外套形同虛設。

將碗裏剩下的半碗麥片倒進洗碗池,簡單收拾了下廚房便又回到房間門繼續睡覺,被打亂的生物鐘卻讓她失眠了。

她不敢關燈,沒有影子的陪伴讓她感到恐懼,傍晚劇院裏發生的慘烈事故還停留在她腦海裏揮之不去,連盯著墻壁看久了都會覺得毛骨悚然,生怕下一瞬間門就會有無數怪物從墻背後鉆出來,把她像獵物一樣開膛破肚,吞吃幹凈,或者是那團黑霧再次出現。

這種聯想很可怕。盡管理智上,她很清楚地知道造成這一切的原因都是那些怪物。可在內心深處,貝爾納黛特仍然為此感到一絲深深的不安和愧疚,似乎自己也成了某種程度上的幫兇,因為它們都是沖著自己來的,所以才會造成這麽多人的無辜遇害。

一閉上眼睛,整個劇院滿是怪物與人類屍體的場景就會跳出來折磨她,還有那團詭異的黑霧。貝爾納黛特皺著眉,將臉埋進枕頭裏。

空氣裏的過度寂靜快讓她喘不過氣,於是她又拿過手機,隨意點開一首自己最熟悉的芭蕾練習曲,這才註意到還有條未讀的短信,是來自彼得的。

“嗨,感覺好些了嗎?”

“還好,就是有些失眠。”她回覆,然後將自己重新縮進被子裏,枕著音樂聲在殘破猙獰的夢境與回憶裏半夢半醒著,直到天色逐漸由漆黑蛻變成海一樣的深藍。

恍惚間門,貝爾納黛特聽到手機裏的音樂聲低了一瞬,似乎是有新消息進來。

點開屏幕,是彼得剛剛發來的回信:“因為劇院裏的事嗎?”

“是的。”

也許是性格使然,在這種坦誠內心真實感受的事情上,貝爾納黛特向來很不擅長,每次說起來也總是有點詞不達意,但好在現在可以用發消息的方式。

編輯好一長段句子發送給對方後,她重新將臉埋進枕頭裏無聲嘆息,卻忽然意識到現在天還沒亮,彼得醒得這麽早會不會也是因為同樣的原因。

畢竟他也去了那個劇院,也看到了那裏的慘狀。

重新點開聊天界面準備輸入,新的消息恰好在此時彈了出來,卻並不是對剛才話題的延續,而換了一個輕松的方向。

“好像快天亮了,要不要一起去紐約最高的地方看日出?”

貝爾納黛特略微錯楞一瞬,還沒回覆,一張金毛狗狗表情包就緊接著跳了出來,旁邊還有個大大的“please”。

“那個場景很美的,相信我。”

“……好吧。”

“!!!記得穿厚點,戴上你的帽子口罩和墨鏡,我們十五分鐘後見!”

所以為什麽看日出要戴帽子口罩和墨鏡,還要穿厚點?

貝爾納黛特這麽想著,完全沒意識到自己選擇性地忽略了對方那句“紐約最高的地方”,只在洗漱後,還是照著他的話找出了那些東西穿戴好,將自己全副武裝得完全看不出本來面目。

十五分鐘過去,窗戶處準時傳來輕輕的敲玻璃的聲音。

她邊梳理著長發邊回頭,看到彼得正輕巧地蹲在花架上,朝她露出一個帶有安撫性質的溫暖笑容:“嗨,貝妮,早上好。”

“早上好。”她摘掉墨鏡走過去,將本就沒有關嚴的窗戶推開,兜頭灌進來的冷風還帶著夜裏明顯的濕漉與草木氣息,冰涼而清新。

借著房間門裏的燈光,彼得看到她濃密睫毛投落的陰影和眼睛下的淡淡烏青重疊著,不仔細看很難區分開,顯然是一夜沒睡好的狀態,唇色也還有點不健康的蒼白。

“我們去哪兒?”她戴上口罩,邊將手遞給對方邊問。

“帝國大廈頂上。”說完,他拉下面罩戴好,白色眼罩沖滿臉驚愕表情的貝爾納黛特非常俏皮地眨了眨,“抱緊我。”

忙不疊地伸手環抱住對方的肩頸,貝爾納黛特在一陣失重帶來的本能刺激感與涼風中擡頭,聲音隔著口罩,被風吹散得有點失真:“你剛剛是說了帝國大廈嗎?”

“是這樣。”彼得很輕快地回答,“那兒是紐約視野最好的地方,能看到差不多整個曼哈頓,而且還能隔著東河看到皇後區。”

“可是帝國大廈不是從來不讓……”說到一半,貝爾納黛特忽然意識到他讓自己穿厚點,又弄得這樣遮頭遮臉的原因,“所以你其實是打算用蛛絲蕩上去,是嗎?”

“我一個人的話確實可以。”他說,“不過安全起見,這次我們得換個方式。”

換個什麽方式?

她茫然地望著對方,卻也沒再繼續追問,只習慣性地選擇了相信他。

日出前的紐約還被包裹在一片暗沈的深藍色與蕭瑟寒涼中,冷風鋪天蓋地。他們穿行在高樓大廈間門,如同兩尾游魚結伴穿行在深海裏,穿過滿城寂靜。

當晨曦的淺金逐漸在東方冒出頭時,他們終於來到了帝國大廈對面的樓頂。

彼得放下她:“還好嗎?”

貝爾納黛特點點頭,看到他背對著自己蹲下來,轉頭朝她示意:“來吧,我背你上去。”

她睜大眼睛看了看他,又仰頭看了看對面直刺雲霄的摩天大樓。

巨大的建築物光是看著都覺得壓迫感極強,如同一道白色懸崖般令人望而生畏,讓她頓時感到一陣不確定:“呃,我不知道……”

“別擔心,貝妮,不會有問題的。”彼得回過頭望著她,語氣充滿耐心和把握感,“我絕對不會拿你的安全開玩笑,相信我。”

完全看不見他臉上的神情,可無比熟悉的聲音和話語卻讓她很快放下心來。

彎腰貼上對方的後背,伸手抱住他的肩膀。貝爾納黛特能輕易感覺到手心下戰衣的細致紋理,以及少年的體溫和他緊實飽滿的肌肉輪廓,在薄薄的戰衣下撐起一種流暢漂亮得恰到好處的清晰線條感。

不知道為什麽,這種感覺和小時候相互玩鬧著背來背去過家家的時候似乎很不一樣。如今再這麽靠在彼得的背上,從身後擁抱著他,一種莫名冒出頭的微妙異樣感讓她有點無所適從,也想不出來由,只能將其歸咎於是因為看不見他臉的緣故,所以會有種和陌生異性過於接近的僵硬。

“你得抱緊一點。還有……”彼得提醒,原本清越的嗓音被面罩過濾得有點悶悶的,聽起來同樣有一絲生澀的不自然,語調飄忽不定,“腿可以放在我,嗯,腰上。”

貝爾納黛特收緊手臂,指尖無意間門擦過少年的鎖骨,感到他似乎是立刻緊繃住了呼吸,喉嚨不自覺地吞咽一下。

“怎麽了?”她低頭,以為是自己外套上的某個金屬裝飾弄疼了對方。

彼得搖搖頭:“沒事,你……嗯,好了嗎?”

“好像吧。”按照他說的,貝爾納黛特試著挪動雙腿,小心翼翼繞纏在彼得勁瘦的腰間門,輕輕咳嗽一聲,問,“這樣嗎?”

“可以。”他極快地回應一句,伸手用一截蛛絲將貝爾納黛特的手纏繞住,再在她和自己的腰間門一起綁了幾圈,確定沒問題後,擡手用蛛絲隔空黏在帝國大廈的外墻上,“出發了。”

纖細蛛絲在他手中被猛地一拉然後松開,再借著極優越的跳躍力,那一瞬間門,貝爾納黛特感覺他們就像是完全掙脫了地心引力,直接飛越過了兩幢大樓之間門的寬闊距離。

冷風吹起她的滿頭黑發,飄散在彼得的肩膀和手臂上。她看到那幢白色的龐然大物離他們越來越近,仿佛下一秒就要直直撞上去。

生物本能的恐懼讓她輕微掙紮了一下,緊接著,彼得便帶著她穩穩停附在了帝國大廈的外墻上,輕盈靈敏如一只真正的蜘蛛。

這裏是大廈的半腰處,不管往上看還是往下看都是那種讓人頭皮發麻的懸空感。

越往上,天光就越明亮,深藍如墨的夜幕從東方被挑開一角,金紅朝霞濃烈如火焰,從地平線下慢慢燃燒起來,一點點撕碎夜色的沈重,逼迫陰影不斷退讓,逐漸吐露而出的金色曦光如花朵般團簇盛開。

地面正在不斷離他們遠去,晨起覓食的鴿子成群結隊地從身邊飛過,舒展的光滑羽翼上閃過初陽的晨光。雲層被染透成明媚的橙紅,像是一片翻滾在頭頂不遠處的橘子海,濃郁的色彩隨時會滴落進貝爾納黛特的眼眶。

“好美啊。”她忍不住感嘆,視線由近到遠,最後停留在那團越來越明亮的雲團上。遙遠群山的剪影在這樣磅礴熾烈的光明下顯得如此矮小。

“我說過你會喜歡的。”彼得笑著回答,聲音聽上去完全沒有任何疲累感,仍舊是那麽輕松愉快,“頂上會更漂亮的,就快到了。”

為了照顧貝爾納黛特的感受,他特意將攀爬的動作放得比較慢,讓她能更清晰地看到朝陽是如何喚醒這座城市的。

當他們終於到達帝國大廈頂端,共同坐在整個紐約最高的地方時,太陽也剛好從雲層背後噴薄而出。傾灑而下的的光芒瞬間門湧入眼中,燦爛到接近視線所能捕捉的極限,整個世界在剎那間門被點燃成一片耀目金黃,極致的美麗讓人失去任何言語的能力。

望著那團冉冉升起的光輝,貝爾納黛特眨了眨即使有墨鏡保護也仍然有點酸疼的雙眼,笑起來:“我能明白你為什麽要我戴墨鏡了,謝謝你的提醒。”

“感覺還好嗎?”彼得問。

帝國大廈的頂端是一座類似尖塔的金屬結構,最高點可供落腳的地方很小,可他蹲在貝爾納黛特身邊的動作卻格外輕盈平穩。

過於罕見且壯美的景色,與極度的不安全感她一直緊張地抓著彼得的手臂不敢松開,喃喃自語著:“簡直像做夢一樣。”

來往行駛在路面的汽車就像一只只快速爬行的甲蟲,東河一片浮光躍金,波紋粼粼,整個紐約都匍匐在他們腳下,視線之內再也沒有更高的存在。

那一刻,貝爾納黛特忽然想起了《泰坦尼克號》裏,傑克·道森說過的名言——“im  the  king  of  the  world”。

“那邊是東河,跨過去就是皇後區,我們住的森林山街區就在那個方向,往左能看到中城高中天文臺的一角。”彼得給她指著他們熟悉的地標。校車搖搖晃晃要十來分鐘的距離,在這樣的高度看去只是一個指節的長度。

“還有那兒。”他說著,指向不遠處最具標志性的一幢建築,全玻璃設計的深銀灰大廈在陽光下就像整個從鉆石裏切割出來的那樣閃爍美麗,設計感十足。

“那是奧斯本企業,哈利父親的公司。”他邊說邊著意看了看貝爾納黛特的表情,能感覺到她雖然還是很緊張,但也同時被這種全新的視覺體驗所吸引,冰綠色的眼睛裏滿是好奇又謹慎的目光,像是小貓。

“你來過這裏很多次嗎?”她取下墨鏡,在逐漸適應的光線裏微微瞇起眼睛,問。

“是這樣。”彼得點下頭,“我之前還在這裏看過一次日落,也很漂亮。”

接著,他開始話癆個不停地跟她講自己在城市巡邏時發現的一些絕佳風景觀賞點,以及這裏是曼哈頓夜裏唯一能看到星星的地方。

“也許攝影協會下次舉辦比賽的時候,我可以從這裏拍一張參加。”他說。

“那你想好要怎麽解釋,你是從帝國大廈頂拍到照片的事實了嗎?”

“……有道理。”他歪下頭,眼罩也跟著動了動,像是在失望。

果然在做一個普通高中生的同時還兼職超級英雄,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

這麽想著,本傑明昨晚說過的話再次闖進腦海裏,讓他不自覺轉頭看向身旁的貝爾納黛特,看到她也正好朝自己望過來,冰綠眼眸裏映著漫天晨光,像是有火花在翡翠裏閃爍。

突如其來的近距離對視讓彼得不由得楞下,眼罩微微放大,整個人也跟著僵硬一瞬。

“謝謝你,彼得。”她輕聲說,眉眼間門帶著清淺柔和的笑意,“我現在感覺好多了。”

至少沒有了深夜時那種快要喘不過氣的壓抑感,眼前的一切都讓她覺得格外愜意且自由。

“那就好。”彼得松了口氣,接著又撓撓頭,“其實,我想我應該能明白你的感受。就像幾個月前發生的那件事……”

他沈默下來,看得出對於當初的事仍然沒有絲毫的釋懷。

貝爾納黛特知道他指的是什麽,眼睫垂了垂,聽到他繼續說:“後來本叔告訴我,悔恨從來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但它可以成為我做出改變以及將來變得更好的力量。所以,你不要覺得劇院發生的事是你的錯,那不是你應該背負的內疚感。”

“相反,出了這樣的事以後,我們更應該堅持尋找下去,找到造成這一切的源頭,才能真正避免更多類似事件的發生。總有人得為這些事負責,但那絕不應該是你。”

明明沒有告訴過他自己心裏沈重壓抑著的是什麽,但還是能被對方準確猜中。

貝爾納黛特嘆口氣,忽然又問:“既然如此,你自己為什麽又一定要承擔起蜘蛛俠這份責任呢?”

他停頓幾秒,像是被觸動到,接著便別開臉:“這不一樣,貝妮。劇院發生的意外,你也是受害者,你沒有做錯任何事。可那時候……”

那時候他明明可以早點回來,可以選擇換個時間門去尋找關於那只蜘蛛的資料,這樣後來的一切就都不會發生。

想到這裏,彼得忽然顫抖一下。

本傑明的話再次浮現在他的腦海裏——“秘密是需要付出代價的,彼得。有時候那甚至會傷害到你最在乎的人。”

原來在這之前,他就已經經歷過了,還連累了他的叔叔和他最好的朋友。

“彼得。”貝爾納黛特看著他,冰綠眼睛光潔如寶石鏡面,清晰映照出他的模樣,“都已經過去了。”

她不能否認這段時間門以來,即使自己的腿傷與舞蹈水平都正在逐漸恢覆,可偶爾,心中仍然會有失落與不甘的情緒浮現出來,但那並不是對他的怨恨。

她早就不再怪他了。

畢竟生活中永遠有意外,她要學會的是不斷從這些意外裏重新站起來,而不是一味的自我放逐與歸咎他人。

彼得緩緩點了點頭,聽到她繼續說:“或者我們一起去吃個早餐嗎?我感覺有點餓了。”

被她這麽一提醒,彼得這才覺得自己也很餓,於是伸手扶著她小心站起來:“你想去哪兒?”

貝爾納黛特想了想:“森林山十字路口有家新開的中餐館,據說味道不錯。”

“那就中餐吧。”他說著,示意對方抱緊自己,“要試試用我的方式下去嗎?”

貝爾納黛特茫然地望著面前的蜘蛛俠,雙手環繞在他肩頸上,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就已經被對方搶了先,語氣也恢覆了一開始的柔軟輕快:“別擔心,貝妮。”

說著,他伸手摟住她的腰部,冰涼黏膩的蛛絲纏在她手上充當固定:“不會有問題的。”

話音剛落,沒有任何保護與緩沖措施,彼得抱著她直接縱身從帝國大廈最高處跳了下去。

尖嘯淩厲的風聲頓時從四面八方洶湧而來包裹住他們,極高的墜落速度將太陽光輝扭曲成光霧,整個紐約市似乎失重了一樣朝他們漂浮上來,所有景物都被碾碎成模糊失真的殘影,只有身前保護著她的少年是唯一真實的存在。

在下降到一定高度時,彼得擡起頭,指尖在發射器的某個精密按鈕上輕輕撥弄下,一頂由蛛絲纏繞編織成的降落傘陡然綻放開,被他單手抓握住,托著兩個人緩緩朝地面飄去。

貝爾納黛特從一陣短暫卻極為強烈的窒息感中得到解脫,驚魂未定地看著周圍,以及頭頂的降落傘,開口說話時的聲音都在克制不住地發抖:“這就是你每次從帝國大廈下來的方式嗎?”

在極高的墜落速度下突然單手打開降落傘,還能毫不費力地拉住,這樣的身體素質真是強悍到想想都反人類的變態。

“差不多吧,有時候也會試試別的。”彼得笑著回答,然後清清嗓子,故意用一口標準流利的播音腔打趣到,“檢測到即將落地,請乘客系好安全帶,收起小桌板,感謝您選擇蛛網航空公司。”

貝爾納黛特被他弄得忍不住笑了出來,原本的緊張感也跟著消退下去。

落地後,還沒等她徹底喘勻氣,彼得忽然轉頭看向街角,同時迅速將她口袋裏的墨鏡戴回她臉上:“噢,看起來那兒有個早起趕頭條業務的家夥。”

“什麽?”她不明所以地轉過頭,正好看到一個正拿著攝像機朝他們拍個不停的中年男人。

發現自己的行為已經被註意到,他先是一楞,接著便先發制人地跳起來指著他們大喊:“天哪,蜘蛛俠拐跑了一個無辜……呃……”

他打量一遍那個被墨鏡和口罩遮掩得完全看不出五官的人,從對方的衣著和那頭及腰的漆黑長發以及纖細修長的小腿迅速作出定論:“女人!他拐跑了一個無辜女人!”

這就是今天的頭版頭條了,他自豪滿滿地想著。

然而下一秒,就在蜘蛛俠好像打算向他開口說點什麽,可周圍卻有晨起巡邏的警笛聲越來越近的時候。那個原本被他認定是“無辜被拐”的黑發女人,卻忽然伸手拉起蜘蛛俠便頭也不回地朝街道盡頭跑去。

他呆滯一秒,旋即決定更改剛才的標題——也許寫成“蜘蛛俠當街被拐”的噱頭會更大呢?

一路沿著街道,頂著路上兩兩早起行人驚詫的目光,貝爾納黛特拉著彼得一口氣從帝國大廈街區跑到一條相對寂靜許多的小巷裏。

陽光從鱗次櫛比的摩天大樓群間門照耀下來,濃烈燦爛地籠罩住他們,在貝爾納黛特跳躍的黑發上映出一層絨毛般的火紅。

他忽然想起六七年級那會兒,自己因為體測總是不合格而被老師要求額外訓練,在人來人往的放學後繞著操場痛苦無比地跑圈時,貝爾納黛特總是會一言不發地陪著他跑到結束。

最後一圈總是格外難熬,彼得實在受不了的時候,她就會這樣伸手拉住他,兩個人一起拼盡全力地跑過終點。

只可惜,這樣的訓練方式也沒能讓他的體質增強多少,他依舊常年掙紮在及格線邊緣,並且由此對這項測試產生了非常深刻的恐懼。直到個月前,一切都因為那只輻射蜘蛛而發生了巨大改變。

於是今天,同樣是帶著口罩和面罩,躲在巷子裏因為疾跑而氣喘籲籲的人變成了貝爾納黛特,而彼得則完全沒事人似地站在一旁。

等外面的警笛動靜徹底過去後,他們從曼哈頓區一路蕩著蛛絲回到皇後區森林山的家裏,換回平時的衣服。

此時是周六清晨六點半剛過,那家中餐館才剛開門營業,他們是第一批客人,作為招牌早點的灌湯筍幹鮮肉小籠包很快便端了上來。

墻壁上的電視裏正在報道著昨天傍晚時分發生的劇院怪物事件,貝爾納黛特看著畫面裏已經被黃色警戒線封閉起來的大樓,眉尖微微皺起來。

彼得擡頭看了看,忽然開口說:“至少我們現在知道了那些怪物怕火。”

“什麽?”她沒反應過來。

“是塞萊斯特告訴我的。”

接著,彼得將昨晚他去找到塞萊斯特所了解到的信息全都說了出來。

貝爾納黛特聽完,頓時感到一陣驚愕。

回想起在劇院時,對方面對墻壁裏鉆出怪物的驚悚場景,卻仍舊能保持著那種超乎常人的鎮定,她一下子就理解了:“這麽說,她肯定不是第一次見到那些被稱為魔犬的怪物了。”

“而且能看出來,她槍法不錯,應該是受過專業訓練。”彼得同意到,又說,“好在我們現在也拿到了地址,下一步就可以去試著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在那兒找到霍普警長,徹底弄明白有關霍金斯國家實驗室的消息。”

她點點頭,正打算將她在劇院裏看到的那團詭異黑霧告訴對方,電視裏的新聞忽然從劇院跳到了帝國大廈所在的街區。

剛才那個拿著相機偷拍他們的中年男記者,正在對著鏡頭繪聲繪色地描述著他早上看到的場景:“千真萬確,我剛才看到蜘蛛俠帶著一個女人從帝國大廈樓頂跳下來,我拍到了!”

接著,畫面照例切換到了j·喬納·詹姆森的臉。他正滿面怒容地抨擊著蜘蛛俠的行為:“簡直是在謀殺!我們絕不能容忍蜘蛛俠這樣的危險分子繼續活躍在城市裏,威脅每一個無辜民眾的安全!誰知道他下次會把哪個可憐的市民綁架到帝國大廈頂上去,這簡直就是瘋子才會幹的事……”

“哇哦,看起來我們要上頭版頭條了。”彼得翻個白眼,繼續吸著手裏的甜豆漿。

有汽車引擎聲從窗外傳來,彼得無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

那輛帶著特殊深綠色標記的面包車從他眼前一晃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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